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夏天又到了,回到台灣這麼多年後,我還是沒改下班後在街上閒逛的習慣。昇揚沒事時會陪我,倆個人壓壓馬路,十分的愜意。

走著走著,有一隻大黃狗從我們面前走過。

『克里德!』我下意識的叫出了口。

大黃狗停了下來,回頭看了我一眼,我的心忽然停了一拍。
實在長得太像我和馬克斯一起領養的克里德,有沒有可能馬可斯帶著邦妮和克里德一起搬來台灣?

我希望如此,卻又害怕。

我走向大黃狗,蹲下身,拍拍牠的頭,輕輕的說道:

『Hey Baby,你是克里德嗎?』

大黃狗搖了搖尾巴,坐了下來。

『來,跟我握握手。』我在牠的身前伸出了手。

牠抬起牠的左前腳,表情十分得意。

『你真的是我的克里德嗎?如果你認得我的話,就叫兩聲吧!』

大黃狗的表情又有點疑惑,我十分頹喪。

『小蝶,這不是妳的狗。』昇揚說。

『你怎麼知道?』

『妳說妳領養牠時,牠已經是隻成年狗了,妳又離開那麼多年了,牠現在應該已經是隻老狗了。這隻狗看起來還很年輕,而且,克里德怎麼可能從美國來台灣?』

『你以為你很聰明,什麼事都料事如神嗎?』我對昇揚發脾氣。其實我是在和我自己生氣,我對往事放不下,對人是,對一隻狗也是。

這時一位大男生半跑步朝我們跑來。

『奧斯卡,你怎麼又亂跑?你那麼大一隻,總是嚇到人。小姐,對不起,沒有嚇到妳吧?』

昇揚看了我一眼,一付我已經告訴過妳的眼神。

『沒有,牠很乖。』我輕輕的說。

『那就好。來,奧斯卡,我們回家去。』大黃狗高興的搖著尾巴,一碰一跳的跟著大男生後面走了。

我的眼神跟著他們,一直到他們在街角處消失,我才哭了起來。

那個週末,我正在上網,媽媽走進來我的書房說:

『昇揚在外面,我叫他進來,他說叫妳出去,有東西要給妳。』

我一開門,看到昇揚笑開了嘴,和一隻大黃狗站在我家門前。

『牠是一個孤兒,急需善心人士的收養,請問這位小姐,願不願意大施愛心,把牠視為己出?』

我蹲下身,摸了摸牠的頭,牠快速的搖動牠的尾巴,抬頭舔了舔我的手,我開心極了。

『那妳要叫牠什麼名字?』

『克里德。以後我所有的狗都要叫克里德。』

這時媽媽走出來,看到大黃狗,看看昇陽,再看看我,叫了起來:

『昇陽,你是嫌胡媽媽不夠忙嗎?弄來了這隻巨無霸。天啊!我會被你們氣死!』

『媽,見過妳的狗孫子克里德。』說完後我和昇陽笑了起來。

隔天我和昇揚到寵物店買克里德的東西。

『我從來不喜歡幫狗打什麼蝴蝶結,真是有損牠們的威風,像克里德那樣的狗,要帶這樣的東西才有威嚴。牠帶這個出去,不知會迷死多少母狗!』

接著昇揚拿起了一個巨大的狗項圈,那項圈看起來十分嚇人,上面還有粗粗的刺。

『你有問題嗎?這是大丹狗那麼大的狗在戴的項圈,給克里德戴太大也太誇張了吧!』

『不會,一定剛剛好,要不要打賭?』

『好,如果可以戴的話,我的頭剁下來給你當椅子坐!』

『拜託,妳這個賭注不可能實現的,所以妳擺明耍賴!這樣好了,如果這個項圈給
克里德戴太大,我就戴著它一整天,走遍全台北。如果剛剛好的話,那就要委屈妳漂亮的脖子囉!』

『好,一言為定!』

結果,昇揚戴著那可怖的狗項圈走遍全台北一整天。
在公司,每個人看到他都要非常努力的忍住笑聲,可是昇揚面無表情,好似他頸上
戴的是一條領帶,就是因為這樣,戲劇性更高。

還好昇揚那天不用見客戶,要不然,我們公司的名聲可能會被他損毀,全古董界的人可能會以為他對S&M有所偏好。

下班後我請他、立華和姿儀吃飯。立華看到他忍不住的說:

『我不知道你是這麼的勁爆!』

『他說戴這個項圈,不知會迷倒多少女性!』我邊說邊笑。

昇揚看我的眼神,好似要殺了我。

回到他家後,我溫柔的摸著他的狗項圈和他的臉頰:

『我從來沒有看過那麼性感的男人,真是令我興奮。』

他伸出了舌頭,像克里德一般的舔了我整臉口水。

我尖叫,知道他是故意的。

我和立華和姿儀約看電影,看電影前在京華城的美食街吃晚餐。美食街人潮擁擠,好不容易找到一個空桌,立華先坐了下來,我去端了牛肉麵,姿儀端了幾盤小菜。

忽然我看到不可能看到的人。

不可能是他!

然後下一秒鐘,我們的牛肉麵摔到了地上。聲音之大,四周本來鬧哄哄的人,全都安靜下來。我抬頭看,那個不可能看到的人已經不見,而我竟然呆在原地,無法動彈。

『妳還好吧!有沒有燙著?』立華向我衝來。

我搖頭。低頭一看,我的長褲和鞋子全部遭殃。立華和姿儀抓了一把餐巾紙,蹲下身不停的幫我擦拭著。

四周的人盯著我們看。

『看什麼看?沒看過啊?要不要我倒一碗在你腿上看看?』立華像隻母雞般的護著我。

『妳怎麼了?怎麼整個人呆呆的?』我們坐下後立華關心的問。

『立華,我看到馬可斯。』

立華坐直了身,吸了一口氣,正經的說:

『妳見鬼了,我快要被妳氣死。前些日子妳去領養一隻和以前一模一樣的狗,現在又說看到馬可斯,妳有完沒完啊?』

『我沒有辦法控制自己,總覺得我們之間沒有結束。』

『沒結束個屁啦!在他回到派翠絲身邊,把門鎖換掉那一刻,你們之間就已經結束。也許你們之間根本不應該開始,只是互相折磨。』

我低頭不語。

『立華,妳不要對小蝶那麼兇。』姿儀小聲的說。

『妳閉嘴,不要替她說話,好朋友現在不能縱容她。』

『小蝶,其實立華說得對,妳應該把馬可斯忘記。況且他都已經訂婚,說不定已經結婚了。』

『人家已經把妳忘記,妳還在這裡哀悼。』

『李昇揚是個好男人,值得妳全心全意的愛他。』立華和姿儀一人一句。

『李昇揚是花了多少錢賄絡妳們,讓妳們這樣為他說話?』我氣極。

我最好的兩位朋友,為什麼不了解,我需要多一點的時間來忘記,再多一點點,時間。

『我要被妳氣得吐血,電影妳自己看,我現在再聽妳的五四三我會瘋掉。姿儀,我們走。』立華倏的起身。

『立華,我想我還是留下來陪小蝶好了。』姿儀小聲的說

『隨便妳。』立華轉身就走,頭也不回。

我和姿儀那晚沒有看電影,我們買了咖啡,坐在京華城地下室喜滿客外的階梯上。旁邊有一排投籃機,一對小情侶和一對父子努力的投著籃球,大聲小叫,十分激動。機器聲,笑聲,尖叫聲圍繞著我們,更顯得我的無奈。

『其實立華是為了妳好。』

『我知道。』

『小蝶,妳記不記得我以前十六、七歲時認識的那個警察?』姿儀停了停,又繼續。

『想起來也好笑,我竟然忘了他的名字。』

我點點頭,有點驚訝,這麼多年了,這是我第一次聽姿儀提起他。

『那時立華罵我也是為我好。立華總是有正確的答案,總是用頭腦思考,早知道,一開始就應該聽她的。』

『嗯。』

『其實我剛搬到高雄時也很痛苦,感覺我走不下去。有一次立華來看我,看到我痛不欲生的樣子,非常的生氣。我一直問,他為什麼不愛我?為什麼不離開他太太來找我?我這麼好,他為什麼不再愛我?』

我了解的看著姿儀,他為什麼不愛我這個問題,我已經在腦中問了千百萬次。

『立華把我好好的罵了一頓,她說我放不開是我的自尊心作祟,我無法忍受那個人不愛我,所以不停的想回到過去,證明自己是值得愛的。那是我也聽不下去,跟立華鬧得很不愉快,把她一個人拋在高雄的一家咖啡廳裏,就走了。』

『看不出來妳會對立華發脾氣。』

『她走了以後,我想了很久,終於和自己承認,其實我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。放下自尊後,日子就比較好過了。』

我沒有說話,但不停的想,那是姿儀,不是我。我和馬可斯之間和自尊沒有關係,我是真的愛他,他也曾經真的愛我。

一天傍晚,門鈴響了,我去開門,然後一切都回來了。

馬可斯低著頭站在門外,頭髮亂亂的,下巴有五點鍾的陰影,就像我剛認識他時一樣。看到他的那一剎那,好似我從來沒有離開過,一切有如潮水一般,快速的湧回。

『你…』我啞口。

『嗨,小蝶,妳好嗎?』

『你怎麼來了?』我下意識的把手臂交叉放在胸口。心理學家說,這是下意識的自我保護動作,因為我害怕再度受到傷害。

這時媽媽從客廳裏大聲問:

『小蝶,誰啊?怎麼不叫他進來坐?』

『小蝶,可不可以出去談談?』

『媽媽,朋友有事,我出去一下,晚點就回來。』

我抓了皮包,急急衝了出去,不願讓媽媽和馬可斯有碰面的機會。媽媽對女兒的情緒十分的敏感,我害怕跟媽媽和馬可斯共處一室,媽媽看一眼,一定會對我現在的心情,一目了然。

我和馬可斯走到家裏附近的咖啡廳,一路上默默無語,坐下來以後,我終於忍不住的問:

『你怎麼找到我的?』

『回學校查的。』

『你來台灣多久了?』

『兩個星期了。其實我來妳家好幾次,只是沒有按電鈴。我在台北到處晃,希望能和妳不期而遇。』

所以那天在京華城看到的那個人,真的是他!

『你來台灣做什麼?』

『我來找妳的。』

『為什麼?』

『因為我放不下。』

聽了後我有點震撼,這話說出,我應該如何反應?雖然記憶急急的回帶,但人事已非。

『那派翠絲呢?你不是跟她訂婚了?』

『當我跟她說我要來台灣找妳時,她把訂婚戒指丟進密西根湖裏,摔了我一巴掌,轉身離去。』

『你到底要什麼?』

『小蝶,妳走了以後,記憶才慢慢的加深,一點一滴,今天是妳說過的話,明天是我們的一個吻,後天是妳流的淚,一日多過一日,直到一天醒來,才發現我的日子不能再這麼過下去。妳在地球的另一邊,我如何能一天一天的在地球這一邊活著,跟另一個女子結婚生子?』

『那麼多年了,你對派翠絲難道沒有感情嗎?』

『到最後我對她只剩下親情,那種感情不是愛。小蝶,我努力的試過了,真的。』

『你那時為什麼愛我,又把我拋棄?』

『小蝶,那時我是一隻鴕鳥,急急的想逃避妳的愛。』

『為什麼?』

『因為那時妳的愛太強烈,我太軟弱,沒有辦法負起妳所需要的責任。』

『那現在你為什麼又來這裡?』

『因為我已經準備好,要好好的愛。』

『馬可斯,你來的太晚,我已經有愛的人。』

『胡蝶,任何時間都不會太晚,因為妳是我的命運,我必然的歸屬,就如我是妳的。』

我的心裏忍不住的恨起他。他怎麼能在消失多年後又再度出現,如此有自信我會回到他的身邊?我真的會像他預測般,永遠離不開他嗎?

人類為何如此軟弱,總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?

我能為了這幾句甜言蜜語,就忘記他以前所帶給我的痛苦嗎?

還有我甜蜜的昇揚。

我十分的困惑。

『馬可斯,我需要一點時間。』

『我知道。』

回家的路上,我們仍是默默無語,馬可斯握住我的手,我輕輕的摔開他,他側過頭來看我,但沒有再試。到了家門口,我道了再見,正轉身要進去,他忽然從後面抓住我,把我的身體轉了過來,手挽上我的脖子,把我拉向他,用力的吻上我的嘴。

他的唇有點乾,有點熱,十分的絕望。我呆住,沒有反應。

『小蝶,好好記住,不要忘記。』

第二天看到昇揚,有點心虛。他和我道早安,跟我傻笑。我心裏覺得對不起他,趕緊跑到廚房幫他倒了一杯咖啡。我忽然覺得自己好笑,一杯咖啡如何能彌補我對他感情的動搖?可是他那個傻好人,只是笑得更開心。如果他知道我現在心裏的掙扎,不知道會有多傷心?

還好一整天公司都很忙,我忙著安排下次拍賣會的邀請函,而他則一整天和合作夥伴關在會議室裏談契約。我看不到他,可以做鴕鳥,腦子可以暫時不用想,心也比較不那麼惶恐。

晚上昇揚有飯局,我收拾好東西,乘他會還沒有開完,一箭步離開公司。走到公司樓下,看到站在騎樓下低頭等待的人,那是馬可斯。

『你怎麼找到我上班的地方?』

『我有我的辦法。』

『你等了多久了?』

『從路上還沒有堵車時就開始等了。』

『我們已經不是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了,為什麼還玩這個把戲?』我試著對他殘忍。

『我在台北沒別的事,最多的就是時間。』說完笑裂了嘴。

我有點失神,但馬上振作起來,知道自己不行再度淪陷。

『那,我回家了。』我轉身,走得很快。

『小蝶…』

這是第一次我不希望他追來,而上天似乎聽到我的禱告,他如同往常一樣,沒有跟上。

但往後每一次下班時,馬可斯都會在騎樓處等待。剛開始,我們會聊兩句,然後他會目送我離去,漸漸的他會陪我走到捷運站,看著我走下樓梯。我們通常不多話,只講些不著邊際的話,我心裏深深的悲哀,曾經如此的愛恨情長,如今比陌生人還陌生。

我終於把持不住,有一天看到他時說:

『我介紹一個人給你認識。』

他和我一起坐捷運,下班時間人潮十分擁擠,他握住我的手,我沒有掙脫,讓他一路牽著我回家。

我愧不愧疚?當然。當昇揚努力的加班時,我竟讓另一個男人牽手走過半個台北市。

那我為什麼還義無反顧?

也許我是個感情不堅定的女子。

到了家,我一開門,克里德從裡面衝出來迎接我,他往我身上用力跳,我差點跌倒。

『克里德!不行!怎麼老是教不會!』我斥責牠。

牠馬上坐下,面部表情十分無辜。

『馬可斯,見過克里德二世。』

馬可斯蹲下身和克里德平視。

『嘿!克里德,我是馬可斯,很榮幸認識你。』他伸出手要摸牠的頭,想不到克里德竟然偏過頭躲過他的手,接著站了起來,躲到我的身後。

『想不到牠不只長得像,名字一樣,就連個性都一模一樣,急急跟我爭寵。』

我忍不住微笑。

有時候昇揚會送我回家,車子從地下室車庫開出來時,我總是直視前方。我害怕看到馬可斯等待的身影,但雙眼的餘光還是看得一清二楚,看到他的身體隨著我們的車子移動,眼光緊緊的跟隨。

『可憐的男子。』昇揚唏噓。

『什麼?』

『我是在說那個站在騎樓下的男子。我看過他好幾次了,總是在下班時在樓下等待,我想他可能是愛上我們辦公大樓裏的哪位小姐,為了打動芳心,風雨無阻。』
我沒有回答,馬可斯要打動我的芳心,而我的心竟然有些動搖。

-待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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