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天一家花店送來一個大盒子，我的秘書滿臉羨慕。
『胡經理，李總對妳真好，你們約會那麼久了，他還是當作初戀一般來經營，沒事還會送妳花，實在太浪漫了。』
『是啊！他對我是沒話說。』
我把盒子拿到我的辦公室裏，一打開，裏面是夏威夷的蘭花圈。我不用看裏面的卡片也知道這不是昇揚送的，會買這種花圈的人是馬可斯。
我輕輕的打開盒子裏的卡片，上面寫著：
小蝶：
記得我們在夏威夷的假期嗎？
下一次如果天下雨，我不會再讓妳哭泣。
馬可斯
記憶像海浪一般，看似溫和，但卻有力的推動我的心，使我沉淪。
這時昇揚走進公司，我的秘書嘴快的說：
『老闆，你太浪漫了，還送花給胡經理！』
『什麼花？』昇揚覺得莫名其妙。
我的秘書發現情況不對，知道自己說錯話，連忙找個藉口，跑到廚房裏。
『我沒送妳花，誰送妳花？』
『沒有啦，那個吳老闆送花給我謝謝我幫他找到那個淚瓶。他你也認識的，有太太有小孩的。』我隨便找個藉口。
『原來如此，我還以為我有競爭者了呢！』
我乾笑，話題就此打住。
那天我坐立難安，時間過得特別慢，過了四點，我再也忍不住，收拾了東西，準備要下班。還好昇揚在開會，我不用面對他，我跟他的秘書說：
『妳和李總說一聲，我家裏有點事，今天早一點走。』
『你要他忙完打電話給妳嗎？』
『不用了，妳就跟他說我和我媽在一起。』
我走下樓，馬可斯照例在騎樓下等我，我走到他的跟前，和他直視。
『我知道，有一天妳會自己走向我。』
我掉了眼淚，他抱著我，輕輕的拍著我的背：
『好了，沒事了，我不就是在這裡了嗎？』
『所以他是一個怎樣的男人？』吃飯時馬可斯問。
『誰？』
『妳現在的男朋友。』
『昇揚。他是一個十分認真的男人，對工作是，對感情也是。總是把一切放在自己前面。和他在一起，我從來不用擔心，永遠覺得被呵護。』
『跟和我在一起完全相反…』馬可斯有點黯然。
『我們不要談他好嗎？』現在我不願意去想，我情願當鴕鳥。
『那妳愛他嗎？』
我停了一會，我越不願想的事，越是在我面前逼我面對。
『我以為我是愛他的…』
『現在呢？』
『現在我不知道。』
這時我的手機響起，我看了來電的號碼，不願接。馬可斯盯著我的手機，我盯著桌面，鈴聲一聲大過一聲，坐在我們四周的人被鈴聲吵得坐立難安，不停的看著我，然後，電話停了。
『電話顯示是妳男朋友。』
『我知道。』
這時手機又響了，一聲、兩聲、三聲，我還是不願意接，鄰座的人開始用眼光警告我，和馬可斯一樣。
『小蝶，妳還是接電話吧！看來他今天沒有找到妳不會死心。』
我拿起電話，按下通話鈕。
『小蝶，妳在哪裡，怎麼不接電話？』
『我剛剛去廁所。』
『妳家裏有事？』
『也沒什麼，媽媽叫我陪她看一件家具，我跟她延了好久。我想說今天比較不忙，乾脆陪她逛逛。』
『現在跟媽媽在一起啊？』
『嗯，我們在吃飯。』
『要不要我過來？』
『不用了，我們快要吃飽了。』
『要不要我晚一點來看妳？』
『不用了，逛了一個下午我有點累，想早點睡。』
『好吧！那明天見。』
『明天見。』
掛完電話後我和馬可斯之間異常安靜。
『小蝶，我對妳很失望，妳不是個會說謊的人。』
『對不起。』
『妳什麼時候要跟他說我們的事？』
『請給我一點時間，我現在說不出口，無法傷他的心。』
我不是個慣於說謊的人，可是從那天起，我開始像沒有明天似的說謊。今天是和爸媽吃飯，明天是和姿儀逛街，不然就是頭痛，身體不適，一次一次，我精神上背叛著昇揚。
我不只跟昇揚說謊，就連立華、姿儀和爸媽也一起欺騙。他們全都不知道馬可斯一路追來台灣。
看著昇揚不知情的臉，我的心情非常的愧疚難過。我想我還是愛著昇揚，不然不會在看著他時，有溫柔的感覺。只是面對著馬可斯時，我好似回到多年前，坐立難安，心跳加速，不能自己。
有時頹喪的認為上帝對人類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。他給了我們一顆游移不定，可以同時愛許多人的心，卻又在其中加入嫉妒和良心，使我們在愛與不愛中煎熬。
昇揚要過生日了，我計劃著如何幫他過，馬可斯知道了，心裏很不是滋味的說：
『妳能給他最好的生日禮物是跟他分手，還他自由。』
我聽了十分生氣，好幾天不理他。
我知道說不出口不是害怕傷害昇揚，而是怕自己傷心。我說不出口，放不下，捨不得，分不開，因為我跟他還有愛。
他生日那天我沒有勞師動眾或唱歌跳舞演大戲，我帶他去那間很久以前和林泰宇盲約的墨西哥餐廳吃晚餐，因為一切都是從那裡開始。
我拿出了為他準備的禮物，那是我從eBay網路拍賣場得標的一個十九世紀末的小型天秤。天秤的中心鑲了一顆小顆的藍寶石，天秤的底座刻了里爾納多．迪敏奇（Leonardo da Vinci）有名的人體畫 Vitruvian。列奧納多．迪敏奇是文藝復興時期義大利一位非常有名的科學家兼藝術家。他是昇揚的偶像，他常常說列奧納多．迪敏奇如果生在現代，崇拜他的美眉，鐵定比列奧納多．迪卡普里奧（Leonardo Dicaprio）多太多。
昇揚高興的撫摸著他的生日禮物說道：
『妳這個傢伙，竟然偷看我eBay的戶頭，知道我一直在觀察這個天秤。原來妳就是那個不停跟我競標的RussianBlue，不停的加價，加得我都手軟，那時我恨死妳了。好傢伙，我還以為我只能跟它說莎呦娜啦了。』
我有點得意。誰叫他開戶是用我的名字當帳號，用我倆的生日當密碼。
這頓飯我們吃得很溫馨，有如結婚多年的夫妻，我們輕輕鬆鬆的聊東聊西。
他說我明年生日，他要帶我去古巴，然後去阿地蘭湖看星星。我說我想幫克里德找一個伴。他說他想養一隻非洲灰鸚鵡，據他所知，那種鸚鵡非常聰明，有三歲小童的智商。好好訓練它，在古董拍賣會上，當主持人用力敲槌子時，它會大聲說“成交”。
我笑出聲。
聊著聊著，我忽然覺得，這樣和他過一生也是一件很美的事，也許，我並不需要心跳加速不能自己的愛。
在回家的路上，我的手機響了，我從皮包裏把它拿出來時，鈴聲就停了。我查未接電話，是馬可斯。
『是誰啊？』昇揚問。
『沒什麼，是我媽。』
現實又再次的返回我的世界。
到家後昇揚看著我進屋，開車離去。一分鐘後門鈴響，我一開門，就看到馬可斯站在門外，他拉住我的手向外走去。
『走，我們到公園坐坐。』
我坐在鞦韆上，馬可斯從後面輕輕的推著我。
『這麼晚了，你還來幹什麼？』我問。
『我要確定你沒有在他家過夜。我在這裡坐了一個晚上，想著妳可能和他做的但現在不願和我做的事，簡直快發瘋。』
人十分的矛盾，有的時候不知珍惜，失去時不斷惋惜。
這時一輛熟悉的車停在公園旁，仔細一看，昇揚從車裏走了出來。他越走越快，直直的跑到我們面前。我全身凍住，不知如何反應。
『小蝶，他是誰？』昇揚急急的問，聲音有點發抖，聽起來有點脆弱。
『他…是我大學時的男朋友，馬可斯。』我不能再騙下去。
『你是我們公司騎樓下的那個男子。』昇揚上下打量他後說。
然後他的臉上有種恍然大悟的表情。他的眼睛微微睜大，嘴巴微微張開，我的心微微的痛。
『原來你每天等待的女子是小蝶！難怪小蝶最近下班後非常的忙，身體常常不舒服…原來都是因為你！』
『昇揚…』
『你來台灣做什麼？』昇揚把我想說的話切斷，變成他和馬可斯的對話。
『我來找小蝶的。』
『是像找朋友一般的找，還是你另有他意？』
『我愛小蝶，所以來找她。』
『小蝶不愛你，她現在是我的女朋友。』
『哈！你也是美國長大的，你應該知道，結婚都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可能會離婚，何況是男女朋友！』
『你…小蝶，妳自己跟他說，叫他死心。』昇揚絕望的說。
『我…』我低下頭，說不出口。
『這太荒謬，我看不下去了。』昇揚氣憤的說，說完用力的把手裏的一件東西摔到水泥地上，轉身就走。
我把那東西撿起來，那是我的手機。
原來我把手機留在他的車上，他回頭拿來還我，卻看到我的背叛。
日子非常的難過，昇揚在公司裏變得十分的沉默，十分的易怒，可是一雙哀傷的眼睛跟著我的身影轉，好似在問我，為什麼不愛我，為什麼背叛我？
然後他加重我的工作量，幾乎每天下班時，都已經九、十點。他陪著我加班，我沒有走他不離開。我不怪他，他不管再怎麼成熟，他也是人，也有脾氣，也會痛，也會受傷。
我跟他說：
『昇揚，我只是有點迷惑，但並沒有對不起你。』
『肉體的忠貞只是象徵性的，妳在心裏，已經把我背叛。』
『我…』
『妳不用再說，等妳想清楚再開口，三心二意的愛我不要。』
我把未出口的話收回去，轉身離去。
『小蝶…』
我回頭。
『我是這樣的愛妳。』
我無法做決定，所以遞上辭呈。我想這是對我和昇揚最好的決定，在我還沒有想清楚之前，我不應該讓昇揚天天看著我，對他是一種折磨。
而我不願再當罪人。
『妳確定這是妳要的？』昇揚直視我問道。
我點頭。
『就這樣，妳要離開了？』
『我需要一點時間想清楚。』我低下了頭。
『小蝶，我們是怎麼走到這裏？到底錯在哪裡？』他的眼眶有點紅。
我搖搖頭，掉了眼淚。
『好吧！妳走吧！』
爸媽知道我辭職的事非常的驚訝，媽媽知道我和馬可斯在一起，非常生氣。她整整三天不跟我說話，正好，因為我也沒有心情。
第四天她說：
『小蝶，我知道妳對馬可斯有感情，但妳確定那是愛嗎？何況他的紀錄那麼不好，以前三心二意拋棄了妳。還有，他一個大男人沒有做過一份工作，他家再怎麼富有也不能對社會完全沒有貢獻。而且，他對你們以前的兩隻狗說放就放，完全沒有責任感，媽媽說什麼也不贊成妳跟他在一起。』
『媽，妳不要管我的事。』
『妳說這個什麼鬼話？我怎麼能不管？妳不要我管，好，二十年後我雙腿一伸，妳沒有媽媽管的時候，就知道。』
我聽不下去，轉身出門。
立華不接我的電話，姿儀偷偷來找我。
『李昇揚去找過立華，立華說他很頹喪，一個平時四平八穩的男人，情感上失意，也像失了魂一般，十分狼狽。一個晚上不停的喝酒，喝得醉醺醺後，半天不說一句話。』
『立華不接我的電話。』我有點傷心。
『她說妳說也說不聽，心智不成熟，行為不堅定，她氣極，不願再談。』
『所以這麼多年的朋友，她竟然站在別人那一邊，對我說放就放，不聞不問？』我生氣。
『妳知道立華的脾氣，她只是替妳著急，過段時間就好了。』
『等她好了，就輪我不好了。』我鬧脾氣。
『小蝶，妳為什麼這樣就和李昇揚分手了？』
『我沒有跟他分手，我只是離開。』
『小蝶，妳是不是在欺騙自己？離開不就是分手了嗎？你們兩個又還沒有結婚，還可以談分居的呀？』
『他說三心二意的愛他不要，而一心一意的愛現在離我很遠。我很貪心，兩個男人我都愛，可是世界上沒有完美的事，每個人都逼我做決定，而在我猶豫不決時昇揚替我做了決定，我只好離開。』
『小蝶，妳很殘忍，我覺得昇揚很可憐。。』
『誰說被拋棄的人最可憐，其實離開的那人，在午夜夢迴，也是傷心人。』
一天和馬可斯吃晚餐，他談著回美國後的事。
『小蝶，等我們回美國後，我們去把邦妮和克里德找回來。』
『怎麼找？你都已經把牠們送回流浪狗之家了。』
『用賄賂的。我要用高價收買流浪狗之家的工作人員，拿到牠們收養人的資料，然後再乘月黑風高的夜晚去營救牠們。』
『行不通的。』
『可以的，一定可以，我一定要把牠們救回來！』
馬可斯臉上認真的表情讓我笑了出來。人生如果真如馬可斯所想像的不知會有多好，狗送人了可以再找回來，感情放棄了可再拾回，但人生可以從頭再來的事少之又少。
我們吃飯吃到一半，忽然有倆個熟悉的人影走進門，一箭步的走到我們的桌前。
是昇陽和立華。幾個星期沒有看到昇陽，他整整瘦了一圈。
『小蝶…』昇陽表情激動，但千言萬語說不出口。
『你們怎麼找到我的？』我看了看昇陽，又看了看立華，忽然明白。
『你們跟蹤我！立華，妳還算是我的朋友嗎？』
『小蝶，我還是愛妳，沒有妳我整個人失去方向，妳不要離開我好嗎？』他的聲音微微的顫抖，再急急的繼續。
『小蝶，讓我們從新開始，如果妳願意，公司還是歡迎妳回來，妳的職位我一直沒有補缺，等著妳復職。小蝶，想想我們擁有的感情是那麼的美滿，請不要輕易把它拋棄。』
這時馬可斯站了起來，雙手握拳，試圖用身高挑戰昇陽，我的目光在他倆之間游移。
倆個男人我都不願意傷害。
『對不起…』我低下頭，忽然不知道這句話是對誰說的。
『小蝶…』
我抬頭看到昇揚的眼淚。
這時立華看不下去，終於開口：
『李昇陽，你一個大男人，不要哭哭啼啼的。女人滿街是，以你的條件，不差她胡蝶一個，快快停止。』
昇陽好似被一棒敲醒，立刻收回在邊緣的眼淚。他看了我最後的一眼，轉身大步離去，那種速度，只有心碎的人才走得出來。斬斷千絲萬緒，才能走得利落。
立華看也不看我，跟著昇陽走了出去。
－待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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