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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天公司買進了一批中美洲的古董煙斗,李昇陽叫我和他到會議室裏整理分類。他坐在會議桌的一頭,慎重的打開箱子,把煙斗一根一根慢慢的拿出,仔細擦拭。中美洲黑玉做成的煙斗,在仔細擦拭後,光澤漸漸的顯現,黝黑得發紫。不知這些煙斗的年代有多遙遠,什麼樣的男子曾經輕輕的愛撫它們?

在我出神時李昇陽忽然拿起一根煙斗朝我丟了過來。我完全沒有準備,眼睜睜的看著那根煙斗弧線型的掉落在大理石的會議桌上。

破碎聲不大,可是十分響亮。

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裏:我的腦袋破碎的聲音,也不過如此吧!

李昇陽直直的看著我,整個房間的空氣凝結起來,溫度提高了好幾度,一瞬間我汗流夾背。

似乎過了一世紀那麼久,他才慢慢的開口:

『這一批貨是替客人找的贗品,不是真古董。妳一個月的薪水,應該可以賠得過。』

說完後竟然微微的笑了起來,以為他很是聰明。

我一口氣喘不過來,衝出了會議室,跑進了廁所,乾嘔了起來。等我情緒恢復後,我仔細的補了妝,才回到我的辦公室裏。經過我秘書的辦公桌前,她看了我一眼說:

『胡經理,妳今天臉色不太好看耶!』

我忽然覺得日子過得那麼努力,實在有點累。

『我大概吃壞肚子了,身體不太舒服。妳等下跟李總說一聲,說我今天下午請假,先走了。』

走在街上時覺得委屈,我到底怎麼了,一個笑話都開不起?

在外面晃了一天,回到家發現爸媽竟然在家開起派對。我想一個人靜一靜,拿了我的大提琴,走到家裏附近的公園,在一張長板凳上坐下,慢慢的拉了起來。

一位年輕的媽媽和她的小女兒站在一旁當我的觀眾,我拉完一首曲子後她們輕輕的鼓掌。我起身把琴弓當成劍一般在腰前劃了一圈,九十度的鞠躬,好似在開演奏會一般。

她們走後我繼續慢慢的拉著我的大提琴。小孩子在遠處的嬉笑聲,媽媽叫小孩回家的呼喚聲,加上我的琴聲,混合在一起,有如鎮定劑一般,讓我有點不規則的心跳慢慢的恢復平靜。

可是上天好似不放過我,也許祂覺得我的生活缺乏色彩,急急的替我起風暴。

一雙男人的腳,走到我的面前。男人丟了幾個硬幣在我的琴盒裏,我抬頭一看,李昇陽站在我的跟前,笑著看著我。

我的大提琴差點翻倒,該死的媽媽出賣我,告訴他我在這裏。

『我叫妳賠煙斗是開玩笑的,妳用不著晚上到公園來賣藝。』

我快要被他氣死,不知道他為什麼對我陰魂不散。

『我做夥計的怎麼好意思叫老闆掏腰包賠償我的疏忽?況且你還得留點錢追求穿桃色洋裝的嬌媚女子呢!』

糟糕!說錯話了。我竟然一直沒有對他的女伴忘懷,連她身上的裝扮都記得一清二楚。

然後竟然讓他知道。

他直直的看著我說:

『她是我表姐,從墨西哥回來玩。』

我的臉紅了起來,急急收起我的大提琴,轉身想走。他一把抓住我的肩膀,令我動彈不得。他的手掌有點溼熱,我的腦袋有點空白。

『小蝶,妳知道牛頓第四定理吧!』

我可是連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了,只有他這種怪人,在這個時候還想得到牛頓第四定理。

『妳努力推開的東西,它只會已同樣的力道回到妳的身旁。』他說完後雙唇蓋上我的嘴。

想不到我是這麼努力的逃避,讓愛向我直飛而來,那樣的用力。

我倆的唇緊緊糾纏,我有點分不清楚我的唇在哪裡結束,而他的從哪裡開始。當我們再次成為倆個個體時,孩童的嬉戲聲已經消失。

『妳跟妳那個打翻盤子的男朋友說一聲,請他讓一讓,我好不容易等到妳,不會讓妳走了。』說完後他笑開了嘴,像個大男孩般。

昇揚說他對我已經設計了很久了。

『妳小時候非常的討厭,很喜歡叫我抱妳,我如果不抱,妳就張口大哭。我媽叫我對妳好一點,說不定妳以後會是我老婆。我不以為然,常常趁抱妳的時候偷掐妳。』

『我那時候幾歲?』

『三歲。』

『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欺負一個三歲的小孩!』

『再看到妳時,你竟然變成了個冰山美人。這麼美麗卻這麼拒人於千里之外,我怎麼暗示妳,妳都沒有反應。我恨不得能像妳三歲時一樣,用力的掐妳的手臂。』

我回家問我媽計不記得有這麼一件事。

『沒什麼印象了。倒是最近李伯母打了通電話來直叫我親家母,到底是怎麼回事?』

『我和李昇揚在約會。』我說完後有點不好意思。

『喔,交交朋友很好呀!』媽媽低頭繼續看她的報紙。

我很慶幸我媽沒有大驚小怪,因為事情發生的太突然,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反應,她如果再瞎起鬨,我和李昇揚的這段感情很有可能會胎死腹中。

我很久沒有談感情了,再次接觸,覺得有點不可思議。愛情是種很微妙的東西,可以令倆個不是很熟的人,在短短的時間內,願意為對方上刀山下油鍋。例如,在一般的情形下,如果有人生病了,我們在他們身邊會格外的小心,和他們握手後一定會提醒自己要洗手,可是如果這個人是你的情人,你會恨不得和他得同樣的細菌。

一天我感冒了,不停的咳嗽,打噴嚏,下班後李昇揚在車子裏抱著我,輕輕的吻著我的額頭,我的臉頰。眼看他的唇就要碰到我的嘴,我馬上把頭轉開。

『幹嘛!不可以,人家在生病,會傳染到你。』

『沒關係。』

『不要!』

『不可以,我今天沒有親到妳我就不姓李。』說完後一手托住我的後腦,一手抓住我的下巴,牙齒往我的下唇咬下去。我吃了一驚,嘴巴微微的張開,他趁機把我的唇撐開,一口咬住我的舌頭。

『妳總不能叫我改姓吧!我爸會不太開心的。』他得逞了後,開心的說。

愛一個人的時候非常的奇怪,別人覺得噁心的事,我們覺得異常甜蜜。

他在洗澡的時候,我喜歡坐在馬桶上跟他聊天。當他把浴室的門鎖上時,我會在外面吵鬧不休。

『妳幹嘛?』

『讓我進去嘛!』

『妳進來幹嘛?我要上大號。』

『我不管。』

『‧‧‧』

O.K.再怎麼愛,還是要在如廁這方面畫上界線。

就這樣,我黏著他,他帶著我,漸漸的,他即是我,我變成他。

立華來找我,躺在沙發上,異常的安靜。

『妳怎麼了?』

『就讓往事隨風而去。』她搖搖頭說。

『妳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瓊瑤?』

她沒有回答,又搖了搖頭。

事情不太對勁。我把她從沙發上抓了起來,臉湊到她面前,仔細看著她。

『妳吃錯藥了?』

『林尚銘有了新歡。』

『咦!妳怎麼知道?』

『他已經一個多月沒有和我做愛了。』

『也許他最近工作壓力大。他也三十好幾了,不像十七八歲的小男生,一天到晚性衝動。』

『我翻他的抽屜,發現他買了一條Tiffany的項鍊,以為他是要給我的,但那是兩個月前的事了,而那條項鍊就這麼消失了,我再也沒看過。』

我不知道該說什麼,想了又想,只能說:

『他那個王八蛋!』

過了幾天立華打電話到公司給我,約我到林尚銘公司對面的咖啡廳見面。

『幹嘛,林尚銘終於良心發現,要請我們吃飯啊?』

『妳少廢話,來了就是。七點整,不准遲到。』

我到時從立華桌上煙灰缸裏一盤煙蒂看來,立華已到多時。

『妳以為妳是抽煙敢死隊啊!』我開她玩笑。

『我約林尚銘今天晚上看電影,他說他要加班沒空,他沒有說實話。』

『妳怎麼知道?』

『我偷偷入侵他的電腦郵件信箱裏,他今晚要和他的新歡約會。』

『妳這樣做,是不是有一點不道德?』我小聲的問。

我很驚訝,想不到立華竟然已經絕望到這個地步,整個都豁出去了。

『我管不了這麼多,我妒火焚身。』

『所以妳今天要我和妳一起抓姦?』

『妳如果要這麼想的話也行。』

『立華,讓妳抓到了又怎麼樣?也只是自己難過的。我們走好不好?不要等了,我請妳吃大餐,冷靜一下,要分手也要好好的談,不要失態,讓人家看了笑話。』

『小蝶,我沒有親眼看到不死心。』

自然界裏的動物,學得非常快,每當危險逼近,它們總是急急迴避。但人類非常的奇怪,明知會受傷害,還是要把自己推到那個田地,怎麼也學不會。非要人家一巴掌打上臉頰,才知道痛。

所以我眼睜睜的看著立華直直向前去領真相的那一巴掌,心裏替她傷心。我知道那種痛,因為我也曾經從火裏走來。

我倆面對面的坐著,靜靜的等待即將來到的風暴。

然後林尚銘和一位女子從他的辦公大樓裏走出來。他的手臂環上那女子的肩膀,頭側一邊聽她細細私語,異常的親熱。立華一看到站了起來,差點把桌上的咖啡翻倒,我緊緊的握住她的手。

『別去!現在轉身離去還來的及,妳沒有必要這樣的折磨自己。』

『胡蝶,別阻止我。』

我知道該來的逃不掉,我只能給她勇氣,放手讓她去。立華匆忙的過街,腳步有點凌亂,十足十大老婆的悲傷。

我遠遠的觀察林尚銘的新歡,她身高太矮,身材太瘦,衣服太亮,五官有點模糊,怎麼看也比不上立華,但感情這玩意十分出乎人意料,誰說俊男一定配美女?

他們三人站在辦公大樓前,路人甲乙丙丁進進又出出,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們三人在談天氣,或哪部新上映的電影。林尚銘的手整個過程中都沒有離開那女子的肩膀。

立華這時看起來十分的冷靜,我覺得有點訝異,像立華那麼愛恨分明的女子,為何在最後關鍵時刻,沒有做出全力的掙扎?

也許最堅強的女子,最懂得認輸。

我不停的想,至少也打他一巴掌,讓他體驗妳千分之一的痛。

立華轉身朝我走來,我忽然了解,我低估了她。她已學會像女人般優雅的接受她的失敗,不像以前的我,像小孩子般,無法控制失去的悲哀,當場丟了臉和自尊。
為什麼被拋棄的人總是先離開,好似把不愛她的人留在身後,就能挽回一點點自尊,而那個負心的人,總是留在身後張望,好似他沒有先走,就代表造成的傷害少一些些。而這一切,都只是假象。

立華向我走來,林尚銘和那女子目送她離去。我知道立華和他之間已經結束,林尚銘和馬克斯一樣,就這樣讓我們走出他們的生命,一點也沒有挽留。我迎向立華,招了一輛計程車,急急帶她離開現場。如果立華看著林尚銘和那女子離去,只是圖傷心。

到了一家小酒吧,我替她叫了一杯伏特加,替自己叫了一杯柳橙汁。立華今晚需要伏特加的溫暖,而我已有屬於自己的肩膀。

『他說我們之間已經道貌神離了,我說你不要這樣,讓我們再試試,我還是愛你。他說我們之間已經不可能,我說我不懂,為什麼不可能?胡蝶,妳不知道,我們剛認識的時候,愛得死去活來的,用的力氣之大,簡直可以反攻大陸,到底發生了什麼事?怎麼現在連在試一試都不願意?』

我靜靜的聽著,沒有回答。我想立華是聰明人,她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只是不願意面對。

他已經不愛妳。

『然後,他說,立華,對不起。小蝶,為什麼他們總是說對不起?對不起有什麼屁用?對不起我以前愛妳現在又不愛,對不起我對妳感到厭煩,對不起我爬上了別人的床,對不起我愛上了別人。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,所有的對不起全都是狗屁!』

立華的眼淚一顆顆的滑入她的酒杯,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立華為一個男人掉眼淚。她舉起酒杯,一口乾杯。伏特加混淚水,是我知道最傷心的酒。

她一杯一杯的喝,我在一旁陪她,沒有阻止。在一個傷心人的身邊,我們不該加以勸酒,因為身體的麻痺勝過心裏痛楚千百倍。

我乘上廁所時撥電話給昇揚,叫他來送我們回家。我一個人已經無法把喝醉的立華帶出門。

喝醉的立華十分安靜,乖乖的坐著,像個小孩。李昇揚到了後,給了她一個緊緊的擁抱,輕輕的拍著她的背:

『怎麼了?老闆給妳加薪也用不著喝得這麼多。』他假裝開玩笑。

立華攀住他的肩,哭出聲。

『我被林尚銘拋棄…』

『我知道,我都知道。好了,好了,沒事了,司機來送妳回家了。』他一個肩膀撐起立華,穩住她的腳步,讓不知情的人以為立華仍然清醒。

我有種淡出感覺,四周的吵鬧聲我已聽不見,我的視線只剩下他的背影,我看著他忽然很想和他靠近。

我們把立華送回家,立華坐在床上,吐了起來。昇揚動作非常的快,把她從床上拉了起來,讓他吐在地板上,然後拿了抹布擦了起來,一點都不嫌髒。

『我大學的室友很愛喝,每次吐了一地後就昏睡過去,我當了他三年的清潔夫。』

他笑笑著解釋道。

我忽然想到,我阿姨說要知道自己是不是嫁了一個好丈夫,最好的方法是喝個爛醉回家,看他會不會好好的照顧妳。一天她和姨丈鬧脾氣,和朋友出去喝醉了,回到家連站都站不穩。我姨丈一句話沒說,替她換下吐了一身的衣服,幫她洗澡,那天我阿姨來了月經,我姨丈還幫她換衛生棉。

在這一刻鐘,我想他和我姨丈很有可能是同樣的男人,我很想跟他回家。

把立華安頓好了後,他把車子開往我家的路上。

『我今天要跟你回家。』

他在下一個紅綠燈向左轉,伸出了右手握住我,一路把我牽回家。

到了他家後他叫我自己安頓自己,他先洗個澡。我在他的房間裏遊走,摸模碰碰。

他的床頭桌上擺著一位陌生女子的照片,我知道那是他以前的女友,那張照片我已經看過好幾次,可是我從來都不問。

我有一個怪癖,我其實是一個很會吃醋的人,可是非常喜歡裝得一副不在乎的樣子,好似裝得越逼真,我自己就會相信。

我把那個相框反面,心裏有股快感,今天李昇揚是我的。我提醒自己改天要問他,愛我有沒有甚過愛她?

聽著浴室嘩啦嘩啦的水聲,我忽然不想和他有距離。我把衣服一件一件的脫下,赤裸的踏進浴室。他微笑的看著我,伸出雙手,把我圈住,讓熱水把我們包圍。

他幫我上肥皂,粗糙的雙手在我的身上游移。

『妳像隻熱帶魚,我怕我留不住妳。』

我緊緊的貼上他的身體,雙唇貼上他的嘴。洗完澡他用純白色的浴巾把我包起來,像帶小孩般的牽我到床邊。

我閉起雙眼,想著,也許心死還是有可能會復活的。

『我愛妳。』他舔了舔我的雙唇後說。

-待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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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greenpapay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